青龍
故而身形不老,始終貌如少年。今年穆書願二十四,正式擔任冥王,做九日安魂醮。小白的命魂,就是被他的安魂醮招來的。隻能說小白和這人格外投緣,為了響應他的招魂儀式,竟然不惜穿越時空。正因如此,黃綰春初到這個時空,是落在冥界。重生之事,穆書願雖覺奇異,但也並不多作驚疑,相處數日,便欣然來送黃綰春還陽。兩個黃綰春同處一個陽界,後來的黃綰春包含此世的黃綰春,故而此世的她被擠掉,呈現出來,便是身死之狀。“多謝。...-
前世黃綰春殺進玉京,就聽一悲吟,一條青龍蜿蜒飛來,龍身傷痕累累,鱗片幾乎脫落殆儘,還拖著條粗大的鎖鏈。
一見到她,那龍就低伏下來。它太大了,黃綰春踮著腳,也隻堪堪摸得到它的龍鬚。青龍便輕輕拱她,讓黃綰春上到它鼻端。
黃綰春躍上去,就看到青龍的眼眸,像渾濁的湖,裡內滿是苦痛,注視著她,似有萬般話語,欲同她傾訴。
青龍終是被眾神帶走了。
黃綰春在靈霄殿內受儘煎熬之時,玉帝正將青龍斬殺至降妖台下,青龍最後的靈氣散至下界,可保凡間災荒消彌百年。
黃綰春體內靈氣,似與青龍同出一脈,都有助力草木生長之效。但青龍身為上古神獸,其靈氣顯然廣博得多,可擴散至整個天地。
玉帝曾將它鎖在玉京的縛龍柱上,逼它釋放靈氣至下界。
凡間得此恩惠,有過一段鮮花著錦、烈火烹油般的富饒時節,地麵牆麵、樹頭山頭,處處被果蔬覆蓋,無論寒暑,想吃什麼用什麼,隻管播種,種下去不到一刻鐘,便能開花結果。
人間痛苦因此消失大半,生靈數量激增,歡聲笑語響遏行雲。
代價是高昂的。
幾十年後,青龍的靈氣嚴重透支,損傷不可逆,它隻能一點點衰弱下去。
人間草木生長,除水源氣溫等因素,還需賴青龍靈氣維繫,青龍衰弱,意味著草木枯朽,這纔有了之後的連年災荒。
此時的青龍,應當尚被鎖在玉京的縛龍柱上。玉帝正催促太上老君,讓他儘快研究出如何大量釋放青龍的靈氣。
為什麼,他們反問黃綰春討要神獸呢?
青龍痛苦的眼眸在腦海回閃,黃綰春不由自主起身走動,咬著下唇,秀眉漸漸蹙起。移時,她下定決心,果斷走出廟門。
她想知道為什麼。
-
黃綰春隱在南天門外湧動的雲層裡。
玉京外圍陣法固若金湯,唯合二十八星宿之力可破,她進不去,準備等一兩個學藝不精的小仙出來,對他們進行一個嚴刑拷問。
冇等來小仙,卻看到了黑煞。
黑煞一張俊臉憔悴又蒼白,顯然尚未痊癒,孤身走出南天門,駕雲去往凡間,仍是登州方向。
如此執著,是收到了什麼重要祈願麼?
既然主動落單,那就彆怪她鎖定目標啦!
黃綰春跟了過去。
已是黃昏時分,登州港口船舶散佈,碼頭一片喧鬨,商販吆喝聲不絕。
黃綰春眼睛盯著黑煞,穿梭在來來往往的腳伕之間,不知不覺上了條貨船。
黑煞似也在追什麼人,頭也不回便入了住艙,豈知剛進去,就聽一陣咣噹亂響,隨即砰的一聲,黑煞飛出艙門,徑直摔在甲板上。
黃綰春便收了步子,悄咪咪貓在桅杆後。
船已晃晃悠悠出了海,四顧茫茫。殘陽映照下,船伕一個個停下手上的活兒,向黑煞圍攏過去。細細分辨,黃綰春終於看出這船詭異之處——
船上所有水手,無一例外,通通是女子!
“哪來個不懂規矩的空子,姐妹們,賞他一頓拳腳!”
艙裡走出一英俊高挑的女子,頭頂兩隻毛茸茸的的灰耳朵,黃綰春一看便認出來了,二十八星宿之一,奎木狼。
黑煞被拳打腳踢的當兒,一白淨小夥子在艙口探頭,生了隻又圓又翹的芒果色狗鼻子,笑眼彎彎地跳出來,幫奎木狼揉肩。是婁金狗。
婁金狗看向地上的黑煞,忽意識到什麼,道:“奎姐姐,你覺不覺得,這人有些熟悉?”
“這麼一說……”奎木狼正眯眼受用婁金狗的伺候,聞言看向黑煞,“是天界的人。”
婁金狗:“危姐姐的姘頭!”
奎木狼不讚同地“嘖”一聲,手肘戳婁金狗,道:“什麼姘頭,阿危玩膩了的男人,頂多算……”
“通房!”婁金狗立即介麵。
奎木狼想了一時,道:“對,就是通房!”其實她也不懂什麼是通房。
黃綰春伸著脖子看戲。
危月燕和黑煞之間,竟還有一段故事麼?
前世危月燕他們是主動找她歸順,英雄不問出身,危月燕不提自己的過往,她便不問。
黑煞受著雨點般的痛打,開口道:“嗯……危、危月燕呢?齊魯之地,百、百年來失蹤的人,究竟是不是……呃……是不是她劫走的?”
奎木狼聞言,叫停眾人的毆打,蹲下來,鉗黑煞的下頜,道:“想知道麼?你聽好了。不隻阿危,是阿奎、阿婁、阿虛,和阿危,一起乾的。你待如何?”
黑煞道:“卑鄙無……”
奎木狼給了他一巴掌。
奎木狼轉過黑煞的臉,道:“再說一遍。”
“卑鄙嗯……”
奎木狼再次給他一巴掌。
奎木狼轉過黑煞的臉,問:“誰卑鄙?”
“自然是……”
黑煞住了口。
奎木狼的狀態似乎不正常。
黃綰春同樣覺察到了。
不隻奎木狼,婁金狗和其他船伕也一樣。
他們目光直勾勾盯著黑煞,身體陣陣顫抖,喉間發出嗚嗚聲,類似猛獸被激怒時的聲音,陷入了一種執拗狀態,像突然被毀掉玩具的嬰兒。
與此同時……黃綰春抽抽鼻子——
她嗅到了魔氣。
奎木狼道:“是誰把她們圈禁在重重宅院,反鄙夷她們足不出戶見識短淺?是誰絕了她們向上攀爬的好處,反怪她們渾渾噩噩不知進取?是誰壓得她們人生逼仄難耐,反怨她們不能忍受,給她們打上種種貶詞?卑鄙無恥的人,究竟是誰!!”
奎木狼話音越來越慘厲,說到最後,眼眸驟然亮起兩盞紅燈,隨即,似會傳染一般,眾人眼眸一個接一個亮起,一齊嘶吼起來。
黃綰春咬著下唇,慢慢往後退。
黑煞是神仙,她是妖怪。神仙有不死之身,妖怪可冇有。
她喚出懷青,以藤為刀,悄悄鋸著甲板。船麵上光禿禿的一覽無餘,還是躲到貨艙裡比較保險。
哢嗒——
甲板被鋸開了。
黃綰春掀出一個矩形窄洞。
黑煞正與眾人纏鬥,黃綰春一麵眼觀戰局,一麵將身體塞進洞裡。
先是雪白的腳丫,然後是穿著燈籠褲的雙腿……
戰局已經鋪開,正往桅杆這邊擴散,不時有船伕在她周圍跳躍,多挪一寸,就能踩到她的髮絲。
黃綰春的心砰砰直跳,手上仍不緊不慢動著,終於,在被髮現之前,她輕輕蓋好甲板,跳進了黑漆漆的貨艙。
她驅動法力亮起一個光球,一口氣冇鬆完,忽見咫尺處有一個人,正盯著她看!
“啊——唔……”
那人連忙上前一步,捂上了她的嘴。
臂上力道恰到好處,既足以蓋住她的聲音,又不會讓她難受,明顯是個武藝卓絕的練家子,黃綰春定睛看去——
白衣白靴白髮帶,麵容仿若精心鐫刻的玉雕,不是穆書願又是誰!
穆書願滿臉驚慌,黃綰春還什麼都冇問,他就已經有百口莫辯的感覺了。
黃綰春壓低聲音,氣憤地問:“不要跟著我,我有冇有說過?聽不懂還是故意不聽?”
穆書願忙道:“書、書願自是不敢不聽!阿春在此,書願也是此刻才知,非是有意違逆阿春!”
“是麼?”
黃綰春打量穆書願兩眼,目光移向貨艙。
幾排檀木櫃貼艙壁放置,櫃上帶抽屜,抽屜寬有七八尺,看來裡麵的貨物很大。
好在艙室也大,留下的空間雖不算敞亮,但舒展腿腳也夠用了。
中間有張桌,是幾個木箱壘成的,旁邊還有個小木箱作凳子,黃綰春指尖輕抹,上麵冇有積灰,穆書願剛纔應該就坐在這兒。
“你偷偷摸摸上彆人的貨船來,做什麼?”
黃綰春坐在凳子上,將光球浮在桌上。
穆書願微笑,道:“齊魯之地人口頻頻失蹤,有人懷疑妖鬼作祟,告到了白雲觀,師尊已接下此案。書願既忝列師門,又虛擔冥主之任,理當走此一趟的。”
他又搬來個小木箱,用紙張細細擦過,方纔坐了。
黃綰春左瞧右瞧,冇見到長恩。
穆書願便道:“長恩留在岸上了,書願托它拖住同行兩位師弟,這船攜鬼氣而來,此去想必危險重重,書願怕他們應付不來。”
黃綰春時常覺得穆書願簡直有讀心術,彆人一個眼神,他就看得出該說什麼話。她暗自冷哼。
她涼涼道:“你師弟有法術傍身,你又冇有,誰應付不來還不一定呢。”
即便冇有法術,穆書願戰力也比人間那些修士高出百倍,這點黃綰春自然知道。但她就想嘲諷穆書願一句。
穆書願在黃綰春麵前鋪了張紙,正剝糖炒栗子給她,聞言微微一笑,並不多作辯解。
黃綰春目光略過穆書願修長又靈巧的手指,看向他的手臂。
袖擺垂在桌沿,一截瑩白的小臂便露了出來,兩隻手臂,每隻都戴了鎖靈環。
每條手臂一套,每套十二道金圈,像富家愛美的娘子喜歡戴的金臂釧,但其上有靈光流蕩,而且刀劈不斷,斧砍不裂,焊在臂上一般,無論如何取不下來。
那是天界的法器。
據黃綰春所知,是給犯錯貶下界的神仙用,鎖去法力和記憶。
前世她收的許多小妖,臂上都有鎖靈環。不過它們隻有一套,法力不會完全鎖去,可以施法將其隱藏,以免看起來不倫不類;記憶也並不能完全抹除,會因某些契機憶起往事。
穆書願大概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,一連受兩套鎖靈環,法力和記憶被鎖得死死的,雖然入了修仙界頂尖宗門,卻半點法術修不出來。
人海茫茫,犯錯被貶的神仙少之又少,再加上他們更願意隱藏身份,鎖靈環之事,天界以外的人便很少知曉。
所以,穆書願一直以為,自己修不出法術是因為天資愚鈍。
前世黃綰春才見穆書願不久,便毫不猶豫,將鎖靈環之事告訴了他。
但是今生,哼,與她何乾?她為什麼要多此一舉?
穆書願注意到黃綰春的目光,臉頰一紅,試圖解釋:“啊,這、這個是……”
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!
他平日都戴兩隻白布套在臂上,今日因是單獨一人,就疏忽冇有戴!
穆書願模樣慌亂得冒傻氣,黃綰春漠然打量一眼,將板栗推給他,道:“不要給我剝,我不吃。”
穆書願動作僵住,道:“臨安城禦廊裡的旋炒栗子,甜而不膩,軟糯可人,入口即化,很好吃的。”
黃綰春掃了眼穆書願的嘴巴。平日紅嫩嫩的唇色,此時黯淡不少,黃綰春知道,這是他太餓的標誌。
自己忍饑捱餓,反剝食物給她吃,黃綰春並不覺得感動,隻覺得煩躁。
她冷聲道:“四娘我法力充沛得很,用不著吃飯,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,廢物一個,半點法力修不出麼?”
穆書願漸漸垂了眼睫,接過板栗,低聲道:“這樣麼……”
他便包起光禿禿的栗子,往嘴裡填了起來。
就在此時,光亮不及之處,檀木櫃一隻抽屜突然響了兩聲。
響聲輕微,但二人皆武藝超群,瞬間捕捉到異常,警覺起來。
二人走過去,黃綰春放出懷青藤,將銅鎖勒斷,同穆書願對視一眼,輕輕打開抽屜。
裡內景象顯出,二人不禁張大雙眼。
木櫃暗影半遮半擋,一位女子淡妝雅服,正靜靜躺在抽屜裡。
-手撚劍訣,以血在虛空畫符。黃綰春道:“五雷神將,速降威靈,並聽驅役,不得留停。敕!”穆書願掌心將靈符擊在地麵。哢嚓——電光奪目,二人轉頭躲閃,隻聽一聲悶哼,看過去時,黑煞倒在僅數尺之外,正撐著身子嘔血。長恩驚喜道:“成功了喵!”黃綰春道:“快走,彆讓天界的人發現。”“哪個凡夫俗子如此猖狂,竟敢請雷劈神!”狂風乍起,一神將落地,一身白色鎧甲,麵容疏朗,嘴角天生微翹,看起來平易近人。黃綰春小聲提示:“...